第89章_长得好看不许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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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一)

  杰米被召进宫的时候,理查德国王正站在一口小锅前,熬制着不知是什么的古怪药物。

  他一只手里掐着个怀表,另一只手则捏着一个小汤匙,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口锅,旁边桌子上放置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石头,乃至动物的球状器官,场面十分令人愕然。

  杰米的脸上因此浮现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不由问道:“陛下,您这是……?”

  “嘘,先不要说话!”理查德国王头也不回地说了这么一句后,就继续盯着那口小锅。

  约莫过了一分多钟,这位国王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方才小心翼翼地将汤匙放到锅的上方,轻轻抖了一下,极吝啬地抖出一点点儿少的可怜的白色粉末,然后,他才仿佛松了一口气,重新开始同杰米说起了话:“还不错,看起来是成功了……哦,对了,亲爱的路易斯,我听说你昨天被德莱塞尔赶出家门了?”

  “什么?见鬼!那些一天到晚拼命去造谣、传谣的人也真是够了,怎么还能扯到我被赶出家门?”

  杰米一边好奇地看着那小锅里被搅拌成一坨的药物,一边状似随意地解释着说:“我原本也不是经常住在家里的呀。您是知道的,和父母住一起,总不如同女人们住一起舒服……我的天,陛下!你这到底是在弄什么东西?看起来有点儿……唉,恕我多嘴,但真有些恶心了!”

  理查德国王微笑着回答:“唔,补肾佳品、助兴神药,亲爱的,你要尝一尝吗?”

  杰米敬谢不敏地拼命摇头:“还是不了,我劝您也不要轻易尝试,这看起来像毒药呢。”

  理查德国王并不生气,还微笑着解释:“你这么说倒也不算错,因为我在里头还加了一点儿番木鳖碱,那玩意儿吃多了确实会毒死人。但少量服用的话,却不失为一贴振奋精神的无上妙药。”

  “至于说安全问题,你大可放心,亲爱的!不瞒你说,我很擅长熬制这些玩意儿。这么多年来,一直自给自足。毕竟,在这宫里,一个人若是不尽可能地多学一些知识的话,多半是活不好的。”

  杰米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国王,又看了一眼那锅所谓的补肾神药,只觉得这事从头到尾,统统都是槽点,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吐了。

  理查德国王对此还很自豪,同他调笑着说:“你现在年纪小,还不懂得这药的妙处!但等到了我这个年龄……亲爱的,我打赌你是早晚要来找我买一贴神药试试的。”

  “我不太信呢,陛下。但并非是不信您制药的能力,而是……”

  杰米忍着笑地说:“而是,我大抵没有您那般有魅力,引得那么多美女纷纷倾心,以至于日夜为此奔波劳累……”

  理查德国王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并不计较他话语中的调侃,又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这话说得很对。”

  他非常赞同地开玩笑说:“说来奇怪,自打我成为一国之君后,便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别说是女人了,这个国家的每个人,见我都如见宝藏一般呢。”

  杰米顿时被逗笑了。

  于是,理查德国王很是愉悦地望着他那幅笑逐颜开的漂亮样子,静静欣赏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温存地说:“说真的,路易斯。看到你没被那许多磨难打倒,还能保持乐观……我的心才总算是放下了。”

  杰米微微一怔。

  这样熨帖又恰到好处的关怀话语,还有之前主动讲笑话的善意,若不是知道这位陛下自私又无情的本性,几乎就要被打动了。

  再或许,是自己想的多了?

  这位国王其实也并未伪装,现在一言一行都是出于同母兄弟间那种血脉上的牵绊?

  杰米心里生出无数猜测,但面上只露出感动的神色,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承蒙陛下这样的惦念,我实在感激得很……”

  但说是怎么说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狐疑地思考:“路易斯这个同母弟弟的身份有这么好用吗?”

  理查德国王并不知杰米的这些想法。

  他这时已将那药膏装到了瓶中,又妥帖地放到一边,腾出手来后,伸出胳膊揽住杰米的肩膀,用很亲热的语气说:“你听我讲,路易斯。你父亲德莱塞尔被免职的事情,我知道周围必定已经有了很多闲话。但你需记住,那些同你都没什么关系,你大可不必陪着他一起闭门不出,只照常活动就好。毕竟,你们名义上虽是父子,可本质依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的问题是不至于牵扯到你的。”

  杰米听了这番安慰,在感情上相信了,勉强可以理解为,来自同母兄长的关照;但理智上,却并不敢相信。因为,一个自私冷血的国王,哪怕对同母兄弟,也是不该讲什么兄弟情的,所以,这样的表现,多半是有所图谋。

  但他并不知道国王能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揣摩半天,一无所得后,只好继续装天真的样子,一边侧头去看国王,一边又露出羞愧的表情,轻轻地说:“没能帮上陛下一点儿忙,却要受陛下这么多的恩惠,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来感谢了。”

  理查德国王立刻大笑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只要你一直对我忠心,路易斯。”

  他微笑着给出了一个承诺:“我便一直给你撑腰。”

  不管这话真假……

  杰米自然都要赌咒发誓地表一番忠心。

  理查德国王含笑地看着他表演。

  末了,突然想起了一桩事说:“你若是一定要感谢我,不如再给我写几篇文章。”

  杰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犹犹豫豫地问:“几篇?陛下又想看什么内容呢?上次那个贵夫人和花匠……呃,我还没能写出来。唉,实在才疏学浅,要不您还是问问朱迪安大人吧!您也是知道的,他父亲赫金斯伯爵更精于此道,最擅长写男女……”

  “别推脱,那个你慢慢写就好……”

  理查德国王摆了摆手:“我现在让你写的这个并不是什么流行小说,是彰显、宣扬王室一系列荣光的文章。”

  ……王室除了奢侈浪费外加吃喝玩乐,哪里有什么可供彰显、宣传的荣光?

  杰米暗暗在心中这么嘀咕,表面上却还要摆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理查德国王思索着说:“前不久,萨菲尔伯爵同我汇报,说民间有一干反动分子偷偷地发放一些非法传单和小册子,虽规模不大,但时间长了,也不免给民众们造成了一些影响。”

  听闻此言,杰米不禁紧张起来。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马甲应该不至于如此简单就暴露,可突然从国王口中听到这事,还是不由吃了一惊。

  但理查德国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自顾自地平静说:“我本意是想将那些人都抓来杀掉的,但萨菲尔却说,民众无知,有时候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费劲儿地去抓捕和处死他们,就像是打苍蝇一样,死了一只,还会有另一只傻乎乎地撞上来,实在令人无奈。”

  “所以,该抓捕处死的还是要抓捕处死,但那些无知民众们,却应该换一种法子对付,比如,推行我们自己的官方读物,以此来代替那些非法读物……”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睛,很是信重地问:“路易斯,你来做这桩事如何?”

  “什么?我?”

  杰米很是愕然:“可我不会……”

  “相信我,路易斯,你是有这方面才华的。”

  可以说是非常慧眼识人的理查德国王说:“你瞧,从最早的那个什么《玛丽安》,到后来的《艳盗惊情》,你制作的剧本都是很受人欢迎的。”

  “所以,只是做个普通的官方读物,你是绝没问题的,写一写政府的好,国家的好,王室的好,完全如实去写就好……这不是很简单吗?”

  “如实去写……”

  杰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话,表情有一瞬间的滑稽。

  好在理查德国王没留意,自顾自地对他寄予厚望:“就这么订了吧,路易斯。你今天先回去写一篇试试,模式大概是这样的……”

  他从桌上取了一份文件,递给杰米,又特意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杰米拿着那文件,努力回应了这个微笑。

  然而实际上,他内心深处已经充满了迷茫!

  因为国王口中那些所谓的非法出版物,什么传单、小册子一类,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出自他手。

  可如今,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负责起官方合法读物?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我的敌人是我自己”,“能打败我的只有我自己”吗?

  (二

  同一时间,与理查德国王和杰米这边虽虚情假意,好歹表面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同……

  德莱塞尔大人和亨利公爵之间的谈话氛围异常沉默和僵持。

  早年,德莱塞尔大人同这位亨利公爵的关系就不怎么和睦。因为这位老大人是一心一意站在理查德国王这边的,私底下时常同国王说,亨利公爵生性狼子野心,又觊觎王位,并不值得国王待他那般好!及至亨利公爵做出了上次那样谋逆的事情,他就更加认定了这人不是个好的,坚持严惩这位公爵大人!

  然而,风水轮流转。

  亨利公爵哪怕做出谋逆的事情,依旧得到了理查德国王的谅解;可忠心耿耿的德莱塞尔大人却反而遭到了国王的厌弃……

  种种事态发展,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但不管怎么说,德莱塞尔大人生性顽固,虽被国王厌弃,又赋闲家中,却并不是朱迪安那种墙头草一般的小人。

  所以,随便来个什么人,忽悠几下,就让他改弦易辙,从此更换阵营派系……

  那是绝不可能的!

  因此,尽管亨利公爵的态度非常柔和,一副特地前来交好的态度。

  德莱塞尔大人依旧保持着警惕,一上来就拒绝道:“抱歉,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公爵大人。”

  “可我也不是来寻求帮助的呀。”

  亨利公爵笑容可掬地说:“我是有一桩顶顶重要的事要跟您说呢。”

  德莱塞尔大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于是,他将公爵大人带进书房,又屏退了仆人们后,疑惑地望着他:“公爵大人?”

  亨利公爵走过去,特意坐在他旁边,摆出一副仿佛和他关系非常亲密的姿态说:“德莱塞尔大人,如今你我都到了一个糟糕的境地,我也不想继续说什么场面话了。你是经历过的,在劳瑞斯夫人同路易斯那场并不成功的婚礼上,我曾做出了一些令人误解的行为……”

  “那是令人误解吗?”

  德莱塞尔大人冷笑着说:“哦,原来谋逆造反是误解啊,我倒是长见识了!”

  “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过多辩解。”

  亨利公爵不以为意,继续老着脸皮说:“但假如您还有一些记忆的话,便应该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我同萨菲尔伯爵之间是缔结过盟约的,尽管他随后就将我卖了出去……但是,在我俩短暂的盟约阶段,我是躲在他家里的,那段时间并非白过,少不了要在他府中收买一两个眼线,偶尔帮我打探一点点儿小道消息。”

  德莱塞尔大人没说什么。

  尽管他对公爵的这般行为很是不屑,但这种依靠收买下人来打探情报的事情,早已成了当前的一种社会风气,什么妻子偷偷打探丈夫行踪;丈夫又要反过来收买仆人,询问妻子情夫有几个……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不胜数。

  所以,听到亨利公爵这番话语后……

  他虽不喜,却因对方的坦然相告而暗暗点头。

  亨利公爵继续说:“因着他上次出卖我的事,我本是想抓些把柄来捉弄他的,可谁知……我在前些天竟然探知到,这位萨菲尔伯爵竟然想要谋杀您!”

  德莱塞尔大人的脸上微微流露出一点儿惊讶。

  但转而一想,他又有些不以为意了,只因两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政敌,一方代表新贵族,另一方代表旧贵族,一直都在朝堂上争来斗去,所以,萨菲尔伯爵想杀他,乍听稀奇,细想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因此,哪怕得了这个消息……

  这位老大人依旧心平气和:“哦,他要杀我,但那又怎么样呢?”

  亨利公爵的脸上闪过一抹极奸恶的神色,似是正盼着什么坏事发生呢。

  但那神色仅仅一闪而过,接着,便是一脸装出来的忧伤:“具体的事情,涉及到我埋伏在他府中的暗线,我不能讲得太清楚。但大概的情况是,他收买了你府上的一个仆人……”

  “哦,下毒吗?”德莱塞尔大人听得入神,下意识地问。

  “不!”亨利公爵给出了否定的回答,继而,很怜悯和同情地看着这位老大人:“比下毒还要恶劣百倍的手段,那仆人感染了疫病……”

  “……你说什么!”

  德莱塞尔大人起初没反应过来,继而想到了一种可能,一张脸顿时变白:“不,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这正是已发生过的事情。事实上,不仅那个仆人,后来险些闯进你们家里的那伙儿流氓无赖,也是有人从中使了钱的,否则,他们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捣乱,偏偏直冲着你们家来呢?”

  说到这里,亨利公爵还感叹一番:“你那个私生子路易斯也算是个人物了!那样可怕的情况,他居然临危不乱、应对得宜,先吩咐仆人关了大门,又派人喊骑警们赶紧过来支援,否则……那群不怕死的,只想死前拉着旁人陪葬的暴民们,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随着这些话语,德莱塞尔大人的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致。

  他那时还在为去世的苏珊娜悲痛欲绝,虽然知道有一干无赖闹到了家门口,可并不知道情况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如今听了亨利公爵这么一番添油加醋的话,只觉得对方欺人太甚,心中怒火已然无法控制,若不是碍于还有外人在旁边,是定要狠狠砸一番东西,才能稍稍泄愤的。

  亨利公爵面上沉重,但内心却很幸灾乐祸。

  因为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誓要将这位老大人的怒火挑起来、刺激起来!使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多么的悲惨;再使他知道……这一切的悲惨都是人为造成的……所以,必须展开报复,必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此一来,才更能方便他从中牟取利益!

  德莱塞尔大人果然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神色。

  他死死盯着亨利公爵,那目光极具穿透力,竟似要一眼看清楚他肚子里的心肝肺到底是个什么颜色:“你不要骗我,亨利!”

  公爵大人立刻举起手,对着神明赌咒发誓,说自己讲得这些都是真的。

  接着,他还补充了一句:“我猜,萨菲尔是想要你一家人死绝的!可谁知,你们家的人都命硬,居然好端端得没事,唯独你女儿很是脆弱……”

  “够了!”德莱塞尔大人怒喝了一声,已经无法控制表情,再做不出之前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面容扭曲如恶鬼。

  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哪怕是有问题,也顾不得了:“如果让我愤怒和痛苦就是你今天到此的目的,那么,我必须说,你成功了!现在,假如你已看够了我的笑话,就请离开吧!”

  “我并不想看你的笑话呀。”

  亨利公爵虚伪地学着理查德国王的语气,委委屈屈地说:“我亲爱的爵爷,你要信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坏心眼的,只是不忍您明明遭受小人暗算,却还被蒙在鼓里,不知仇人是谁,所以,才特意来告知你的。”

  德莱塞尔大人不发一言,只冰冷地看着他。

  他心里明白,亨利公爵之所以来到这里,必然是出于拉拢的目的,其他一切话语不论真假,全都是为这一个目的服务的。

  因为,他虽明面上被免去了职位,但多年朝堂经营,仍有一些势力一时半会儿不至于被理查德国王清除干净,况且,他还忠心耿耿地跟随国王这么多年,手中握有一些极有价值的情报,所以,是非常具有拉拢价值的。

  “萨菲尔是一条可恨的豺狼呢!”

  亨利公爵继续煽风点火:“他阴险狡猾又胆大包天,说真的,我有时候都想,他若是得了机会,怕是连理查德都敢暗害的呢!可惜,理查德却被他蒙蔽,罢黜了你之后,一味地倚重起他来,实在让人看不顺眼……”

  德莱塞尔大人的心悲痛至极,此时整个人如被放进油锅煎炸一样,已煎熬到了极点。

  但碍于公爵还在,少不得忍着那份煎熬,讽刺地问:“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公爵大人?”

  亨利公爵又装出一副非常坦白的样子:“大人您其实是知道我的,我一向很有野心,且自认为比理查德更适合做一个负责任的君主。”

  “所以,既然理查德已然不想用您了,您要不要试试投靠于我,助我成事呢?若是我成功了,别说一个萨菲尔,便是两个、三个,只要你想报仇,我都是可以帮你的。”

  德莱塞尔大人听到这里,不禁陷入了沉默。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亨利公爵是比理查德国王还要不可信和自私的人,但倘若果真是萨菲尔伯爵害得苏珊娜惨死,那么,自己又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去进行报复的,到那时,哪怕是投靠这个……自己一向看不顺眼,又不可靠的公爵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你一时还难以决断。”

  亨利公爵故作体贴地说:“但我的邀请始终不变,理查德不认可您的能力和才华,可我却是打心眼里尊崇您的。德莱塞尔大人,请您务必好好考虑这桩事情。三天后,我再来拜访,到了那时候,再给我一个答复也不迟,您看如何呢?”

  书房中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德莱塞尔大人才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见此,亨利公爵就仿佛已经称心如意了。

  他当即微笑着鞠了一躬,便心情愉悦地离开。

  之后,德莱塞尔大人呆坐在书房中整整一夜。

  他前阵子经历了连番打击,本就已老得不成样子了,可如今,却像是一片破旧的废墟中又冒出了一点儿火星,头发斑白,满脸皱纹之余,一双眼却闪烁着寒芒,显见是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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