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破阵收兵
他跃上一处高坡，打量了魏军阵型一眼，是标准的步兵方阵，弩阵、战车、戟林层层防御，由于大批量草辎重堆在中间，使得防御面极大，可突破点也甚多。然而，随着目光渐渐向右，他发现了位于军阵中守卫在辎重旁的那些带着红色头盔骑兵。铎苏风的狼营风光无限，谢弃尘为克制狼营而组建的铁血军也一样十分显眼，铁血军从狼山战役剩余的一千多战士抽调四百名为骨干，又从其余各军抽调一千六百人，组成一支两千人的精骑，由谢弃尘直接统属。他知道她就在铁血军中任幢主，本以为已经随谢弃尘离去，却不想还留在这里。不多时，身边的传令兵开口道：“殿下，固德将军和敖登将军发来信号，各军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冲锋，请您下令！”他没有回答，闭上眼，心中默念道：“多伦啊，多伦，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再见，绝不留情，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可是，当他张张嘴想要下令进攻时，却依旧难以脱出口。这时乌恩开口道：“殿下，难道你忘了花弧在五原是怎么对你的了吗？如果我们不毁掉这些大弩，不知道会有多少将士惨死在这些大弩手中。”多伦闻言猛地睁开眼，五原是他心中不可揭破的伤疤，如同他当初下令屠杀战俘时，此刻也在不犹豫，“传令，进攻！”随着进攻的号角声响起，西域军两个千人队从西面与北面拉开队形，纵马疾奔，而在其后方，又有两个千人队待命出击。冲至两百步后，大弩的发射声轰响整个战场，数百支弩箭疾射而来，马上士兵连忙俯身，紧紧贴着马背。虽有许多战马被射中，但对士兵并无大碍，由于队形拉的很散，伤亡也不是很大，只有不到五百人的死伤。而这波弩箭后，后面的两千西域军也闻声而动，向魏军军阵直扑而去。战争就是如此，一种新式武器投入战场，最初也许能够发挥很大作用，可是随着对这一性能了解后，也就变得极为普通了。而最前面的西域军，在魏军弓箭下又死伤了数百人后，终于冲到了阵前，随即扔掉手中圆盾，从马鞍上抄起长枪，超前用力捅去。刺死战车上的魏军士兵，或者是戟阵最前方的魏军士兵，与此同时，他们也会被许多魏军乱刀砍死，鲜有存活。而身下的战马，也撞上战车或者把密集的戟林撞出一个缺口。无论对于任何一支部队，第一波冲锋总是很不幸的，他们的任务就是为大部队冲锋开辟道路，从他们接受任务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没了大弩的威胁，第二波西域军则安心许多，在奔至魏军阵前一百五十步后，纷纷拉弓引箭，与阵内魏军展开互射，魏军举盾防御，但也遮挡了视线，阻隔了戟阵的威力。与此同时第三波两千人也开始发展开冲锋，待第二波西域军冲至魏军阵前后他们也到达射程，朝阵内魏军射击，掩护第二波骑兵的冲击。此时魏军刚刚将盾牌移开想用枪阵迎敌就迎来了密集的箭雨，瞬间许多魏军被射倒，大大减轻了第二波重锋的阻力。随着战马的不断撞击，魏军阵线渐渐动摇，待这两千余名西域军陷入阵中，终于打开了一些缺口。第三波骑兵没有再全线出击，而是冲着那些缺口而去，并在马上不断射箭，密集的箭雨向魏军纵身军阵中飞去，为超前冲锋破阵的战友减轻压力。而就在此时，第四波一千名骑兵也已开始冲锋，待到射程后，第五波一千名也开始冲锋，紧接着是第六波，西域军一波波冲进魏军阵型中，把魏军的步兵方阵搅得大乱。在魏军看来，西域军如同杀不尽死不绝一般不断增加，这就是多伦创立的波浪破阵法，给敌军以强大的心理压力，而且也能避免己方骑兵陷入魏军包围中，充分发挥出了骑兵强大的冲击力。终于，在第五波抵达后，魏军终于全线动摇，只需要最后一击，就可以把三万魏军全部冲散。而此刻，守护在辎重旁的铁血军也做好了作战准备，虽然打了半个时辰他们动也未动，但是他们都清楚，多伦此来就是为了这些辎重，而他们的命令就是守护这些辎重，尽管明知不敌，但也必须以命相拼，正如花弧向李江说的一般——血战到底！终于，进攻的鼓点密集响起，剩余的六千西域军全军压上，隆隆的马蹄声震动了所有魏军士兵的心，望着滚滚而来的黑色狂潮，一些胆小的士兵开始转身逃跑，虽然知道步兵不可能在骑兵的追击下逃脱，但前面的弟兄挡着，总能给自己争取些时间吧。在死亡面前，人自私的本性暴漏无遗。一个士兵这样想或许不会影响大局，但当有一千名或一万名都这样想时，溃败就难以避免了，抵挡了大半个时辰后，魏军，终于开始崩溃，无论司马延之怎样呵斥，都没有用。西域军随着魏军逃兵的步伐滚滚向前，直朝辎重旁的两千铁血军压去，这一次，面对她，他终于没在留情。“杀！”望着滚滚而来的黑甲精骑，她没有畏惧，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挥舞着长剑逆流而上，这一次，她终于不用在欠他。面对冲来的两千铁血军，西域军如同问道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接触后朝其两翼漫去，数千名西域军很快将他们包围其中，而剩下的，除数百人点火焚烧魏军辎重外，则继续砍杀逃跑的魏军。而在数百步外的他，看着她冲锋，看着她被一步步包围，他都没有发一言。两个时辰就能将三万魏军步兵消灭打半，这不是吹嘘，而是，真的有这个实力。“鸣金，收兵！”望着那些红顶魏军越来越少，一点点被黑色蚕食，他终究没有面对她血淋淋尸体的勇气，对花弧恨之入骨不假，但对花木兰爱入骨髓却也是真。乌恩在一旁道：“殿下，难道你忘了五原城内惨死的色车了吗，你忘了倒在五原的五千多名弟兄了吗？”“别在说了！”多伦闭上眼，不想再听起任何与五原有关的消息。是，他忘不了与他南征北战、忠心耿耿的色车；但他更忘不了五凤谷内让他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那种心灵的激荡震撼感。他没有勇气面对死去的色车，但也没有勇气面对她血淋淋的尸体。“不，我要说！你给她金丝软甲，还给他调兵令牌让他保命，可是她是怎么对你的，他拿着你的令牌，诈开了五原的城门…”“我说别再说了！”他不怕别人提出他的缺点，指出他的错误，但他怕别人指出那些无法更改的缺点，更怕别人拿这些缺点造成的严重后果而指责警告他，让他以此为教训去改变那些无法改掉的缺点。“殿下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要说！我们一次次放过他，他又是如何回报我们的呢，色车被她杀了，五原被她夺了，五千弟兄也…”“你闭嘴！”多伦猛地一脚把乌恩踢翻在地，随即自己跑到金箔那里，拿着鼓槌用力敲击起来，仿佛这个金箔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要把她击成粉末。那猛烈的撞击声震撼了周围的所有人，那满脸的凶狠更是让人不敢上前，他用力敲打着，就连把金箔敲得陷了进去都浑然不知，直到战场归于平静，那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仍在战场回荡。那坚固的鼓槌不止在敲打着金箔，也在折磨着她的心。她静静凝望着鸣声传来的放线，眼眶渐渐有些红润，尽管看不到他的身影，但她也知道，能有权利下这个命令的，只有他；而敢于把金箔敲这么久这么狠的人，也只能是他。这是他第四次在胜利之际为自己敲响撤兵的金箔，第一次是在阴山磨石口，第二次是在沃野城下，第三次是在五原城下夜袭失败，而第四次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她不领他的情，第二次她微微动容，第三次让她感动，而这一次，则让她有了强烈的内疚与负罪感；正如乌恩所言，他一次次的放过她，而她又是如何回报他的呢。她不想欠他，可是他却再一次给她加债，让她永远难以还清。俯身轻轻摸了摸越影的面颊，在它耳边轻声道：“如果你真的与他心灵相通，那你告诉我，这么痛苦，何必呢？”“报！”知道斥候的禀报声传来，才将那金铁交鸣之声淹没，大声禀报道：“启禀殿下，固德将军让我来禀报，他已同铎苏风、恩森返回盛乐，魏军正在回援，请殿下速速返回！”“知道了！”多伦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正在燃烧的魏军辎重，确认已经无法扑救后，才对众人吩咐道：“收兵，我们回盛乐！”说完率先打马而走，再不想在这里待上片刻。而在一旁的魏军步兵与铁血军，也没人敢去阻拦，甚至就连熊熊燃烧的辎重，也无人扑救，任其慢慢化为灰烬。此役，西域军以阵亡三千多人的代价，歼灭魏军近万人，且焚毁魏军全部辎重，而在另一处战场，西域军折损四千余将士，龙骧军也战损近五千人。尽管在不断取得胜利，但接连损失没有补充，西域军的总兵力，也已由四万一千多人，降至三万余人，除了狼营外各部皆不满编，他们沉醉于自己的胜利，但从未有人意识到这一可怕的变化，包括多伦自己。由于魏军辎重被焚毁，魏军无处容身，谢弃尘决定返回平城，待辎重粮草补充完毕，再掉头攻打盛乐。拓跋云与谢弃尘会师，终于再不用担心西域军的偷袭，近七万名魏军在夜色中缓缓向平城开去。把队伍交给拓跋云后，谢弃尘星夜兼程赶回平城，因为今日一战，让他有了新的想法要当面同拓跋焘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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