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_退婚后侯爷他打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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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贰拾玖

  燕君安却并不意外,他知道谢彦辞会参加,不论有没有把握。

  冲谢彦辞微微颔首,点头示意,谢彦辞只是淡扫了他一眼,迅速收回视线。

  燕君安毫不在意,他要的就是谢彦辞上场,他只想要他明白,有些东西,没有把握就是没有把握,最先没抓住,以后也不会属于你。

  一时间场下切切喳喳不停,他们从未见谢彦辞参加过这种活动,看了眼贺游紧张的神色,众人心知肚明。

  沈惊晚稍显意外,却也不过是一瞬,随即继续低头去剥果皮了,置若罔闻。

  那淡漠的眼神落在谢彦辞视线中,格外扎眼,他捏紧拳头,他厌极了沈惊晚这幅神情。

  当初信誓旦旦说一定要嫁给他的是她,而今如此轻易就当两人是陌路人,算什么?她的许诺都是说着玩么?!

  却无可发泄,是,他清楚的明白,沈惊晚这种眼神也是理所应当,可是那无力感无论如何都不能消散。

  方才燕君安说出那一句话后,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嫉妒与恐慌,他嫉妒他能大大方方就那么说出来,却也恼怒他就那么毫不避讳的说出来。

  耳边是众人的窃窃私语,他甚至能听到对方拿燕君安与他比较,他们在赌,二人谁会赢。

  有人说的委婉,说毕竟燕先生是师。

  谢彦辞并不理会,他不屑于听取旁人的评价,输赢总归都是自己争取,只要不是他赢。

  狐目掠过红色衣裙,眸子中倏然坚定,隐隐闪着光,看向燕君安,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他与沈惊晚听见:“比不比?”

  旁人的质疑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燕君安思索片刻,笑道:“比。”

  那笑中是胜券在握的意味。

  谢彦辞脱去宽大的外袍,直接裹了束袖,并未接长随奉上的襻膊,只是冷声道:“上场。”

  永乐侯爵回了西阶,乐工开始奏乐,先是序曲,比试之人皆入朝南之席,见燕君安与谢彦辞自东西左右而来,纷纷退避垂首。

  一曲终了,鼓声四起,投掷也就开始了。

  众人手持箭矢,一人一支,分次排开,待乐起,击鼓投壶起,司射在一旁计数。

  左右少年屏气凝神,生怕出了岔子,众人依次投矢,轮到燕君安时,并不做多想,直直投入壶中,端首稳稳投入其中,引得台下拍手称妙。

  谢彦辞那箭矢执在手中,眸相视壶口,看了周围人的脸色,或喜或悲,便明白了规则,在投壶的瞬间别有深意的扫了沈惊晚一眼,随即将手中箭矢射向壶口。

  哐当一声,落入右壶耳。

  只听贺游嘶了一声,便听温时朗扶额道:“谢小侯还是没弄清这规则,他真是将漂亮的一马白白送分。”

  一轮有三马,得胜一次,为一马。

  贺游几欲站起身去帮谢彦辞。

  只听贺游道:“还望谢小侯留几分面子,别毁了自己威名才是。”

  沈惊晚终于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擦干净了手,她其实有些好奇究竟谁会赢,倒是没想到谢彦辞首轮就出师不利,二胜一负,他还有两箭,如何力挽狂澜?

  若是第一轮就被刷下,难免惹人非议。

  当年谢彦辞如此这般,只怕他不着急,自己心就率先急干了,而今瞧着那身影依旧英姿勃发,鲜衣怒马,却不如曾经旧年那般耀眼了。

  好似失了光。

  又听文时月笑:“哼,平日见他那副骄矜的模样,想不到出师未捷,还是先生厉害。”

  沈惊晚没说话,她目光看向谢彦辞,谢彦辞定定地望向她,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笑意,仿佛,有意如此。

  她避开视线,绕过谢彦辞,直直看向了燕君安不远处的壶。

  谢彦辞笑意渐冷,他恨不能现在过去,掰直了沈惊晚的脑袋,将她按着看向自己,迫使她只看他。

  永乐伯爵命人倒了几杯酒,他双手捧着酒杯送到谢彦辞面前:“请行酒。”

  负者们接过随从敬上的酒,对燕君安与另几名胜者致礼:“赐灌。”

  燕君安直接取走伯爵手中杯盏,一口饮下,冲向燕君安,眼神中多了几分锋利,坦然道:“赐灌。”

  燕君安答:“敬养。”

  随后,赞礼者又将矢分给来宾,开始二轮。

  有意少年未等顺序便抢投,当即听司射道:“违规。”

  那少年悻悻地下了台,满脸尴尬。

  紧接着,又有几名矢尾落入了壶中,也是输。

  轮到燕君安,依旧不负众望,稳稳投入了壶中。

  却见谢彦辞执着箭矢,嗤道:“投壶那么多种类,何必一板一眼规矩的投,方才听说蛇入燕巢势若是投中可得二马?”

  他看向永乐伯爵,伯爵点头笑应,面上仍旧恭恭敬敬,底下却有人幸灾乐祸了起来,一轮便输,还想耍别的花样,无稽之谈。

  燕君安摆笑着看向谢彦辞,眼中饶有兴致的盯着谢彦辞,静静等他投出箭矢。

  却听谢彦辞看向司射:“不知司射能否同我解释一下何为蛇入燕巢势?”

  司射作揖:“自然。”

  “蛇入燕巢势是投壶中的一种花样,另两样是三教同流势与背用兵机势。其中蛇入燕巢势需将壶到放砖地上,再倾身在离地面同等高度投出,矢入壶中为胜,若是射入左右耳皆为负。”

  谢彦辞了然于胸,就在快要投射的时候忽听永乐伯爵道:“慢着,谢小侯当真要投蛇入燕巢势?”

  他如此问,其实是在帮谢彦辞,若是这一轮再输,堂堂安陵候府嫡子耍风头的名声难免就要在城中流传,伯爵也想借这个机会在谢彦辞面前献殷勤。

  却也表明了永乐伯爵对他的轻看。

  孟舒心中亦然,她希望谢彦辞稳稳当当投入即可,不需要耍那些风头,那簪子没了就没了,若是输了,岂不丢人?

  贺游冲温时朗道:“我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能不能中途换人。”

  温时朗却淡定的多:“不论是否能换人,他都不会同意与你换的,你这上去,不是更驳了谢小侯,罢了,坐下坐下,倘若呢?”

  “倘若,倘若个屁。”贺游直说粗话,他是真心实意着急了。

  台上人却不尽然,他也体会不到台下人如何心急如焚。

  众人皆是看笑话的模样,谢小侯的一世英名恐怕就要在今日逞能上输的一干二净了,论你谢小侯多么尊贵,赛场上输了,就是落了下风。

  角落中的齐蕴知身边长随悄声问道:“谢小侯明明不会,为何非要上去夺那簪子?他们富贵人家,不过一支簪子,何必非要丢了面子争个你我才好?”

  齐蕴知盘腿坐的端正,只是淡声道:“莫管闲事,输赢自与我们不相干。”

  此话刚说完,谢彦辞手中的箭矢突然离了手,疾飞出去,齐蕴知手中的杯盏,忽然砸落地面,发出动静。

  只见那矢打着圈擦在壶口中,摇摇晃晃,轮着口一圈又一圈,就在快要落入耳中时,忽一个倾斜,迅速没入了口中。

  快的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

  众人皆是站起身子,张大了嘴,待反应过来掌声如潮。

  方才惊险程度不亚于战场上的千钧一发,酣畅淋漓,更多的是出乎意外。

  司射拿了箭矢,大喊一声:“二马!”

  孟舒的心缓缓没入胸口,她拍的巴掌啪啪作响,沈惊晚只是那么淡淡扫过,无所动静。

  谢彦辞高兴不起来,好像赢的根本不是他,他本就是为了比过燕君安才来的,而今沈惊晚看也不看他,那种感觉可比旁人轻看要难受。

  他抿了抿唇,目光定定,眼底一片死寂。

  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大抵现在他们也只会当他走了运。

  其实投壶于他而言,分外简单,发丝距离的箭他都能挡住,更何况这种投壶,攻远比防简单的多,那壶方且不动,稳稳摆在那里,较于马射,没有半点难度。

  至于为何他故意输,不过是想叫燕君安放下心里防线,叫她也抬眼看看自己,哪怕略显惊讶......

  可是她根本不关心这场比试,倒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的决心。

  她是认真的。

  负者饮酒后,谢彦辞分数已经追上燕君安,手上拿了箭后,燕君安笑里藏刀,“不如最后一局定胜负?”

  燕君安的面色有了几分冷冽,不是输不起,而是谢彦辞这一举动让他看清楚了,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在耍所有人。

  不是谢彦辞被轻看,而是谢彦辞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

  谢彦辞不置可否:“那就背用兵机势。”

  有人已经连输两轮,有人只赢了第一轮,此刻二人还要背用兵机势,岂不是坑他们?

  可是若现在就下场,不免跌份,咬咬牙,只能狠心硬着头皮上。

  贺游那悬着的心才落下去,此时又攀了上来,他看向温时朗,无可奈何道:“他这个人,惯来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温时朗笑的颇有深意,说话云里雾里:“若非如此,怎么叫人姑娘死了心?”

  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人之常情。

  只是这次却是谢彦辞推开了她,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终于眼里最后的一束火也灭了。

  温时朗竟也觉得可惜,但他不过是个旁观者。

  背用兵机势听名字便知道,需要背壶而坐,将箭从脑后投出,箭入壶口与壶耳皆为胜。

  却听燕君安笑道:“不若用秋千壶,寻常壶没意思,谢小侯就用这个壶便好。”

  场内一阵倒吸凉气,背用兵机势本就靠着对距离的观察与力度把控,如同闭眼射艺,现还要换成秋千壶,简直难上加难。

  场上逐渐白热化,贺游啧了一声:“如此就没意思了,燕先生什么意思?”

  温时朗耸耸肩,“他自负随他便是。”

  温时朗也不喜燕君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如此高难度,简直玩笑,秋千壶形似烛台,壶深以竹节制成,底部如同四方羊尊,却是三足鼎立,壶口处分叉两端,最上置于一横条,横条上各穿一大二小三铁圈,做口与耳。

  这里设计极为巧妙,用以自动器械装备,箭触及口或耳时,壶就会像秋千一般,前后晃动或旋转,很容易又将落进去的箭再甩出去,力度上十分讲求相宜。

  谢彦辞却温声婉拒:“不必,你用什么,我就用什么。”

  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若是谢彦辞顺势还用这个壶,他们也可以用,可是谢彦辞这么一拒绝,可不就意味着他们所有人都要用这个壶了?

  谢彦辞自己想跌份,可不代表他们也想追随,可是能怎样?

  只得干笑着捏的手中箭矢发汗。

  谢彦辞双手握箭尾,缓缓转过身去,燕君安扫了他一眼,也快速的转了过去,这场比试此刻似乎只有他俩。

  但是谁输谁赢,众人心中早有了主意。

  只听几声投掷,不少箭矢飞的歪七扭八,有一年轻男子的箭矢更是直接落到自己脚边,惹的台下一阵发笑,好生丢人。

  饶是燕君安也缓缓的平复心绪,脑中计算距离,随即嗖的一声,箭离手,扎入了千秋壶中,壶口壶耳各一只,壶转的厉害。

  谢彦辞不等更多,也双手投出,奇的是,那壶竟然纹丝未动?!只是铁圈微微晃了晃。

  众人骇然,有人更是下了筵席,凑到观礼处直接探着身子看,那铁圈很快便落定不动,场内一时之间,皆停了动作,屏气凝神,眼神随着另一只秋千壶晃来晃去,晃得眼晕。

  司射喊道:“二马,诸公三马......”

  却忽然停了,只见燕君安那壶摇摇晃晃,虽然未曾倒下,只是箭矢在壶口越旋越快,众人手心捏满汗。

  刹那间箭竟被甩了出来!

  壶才动作渐息。

  燕君安二马,谢彦辞四马作三马,司射扬声道:“二马从三马,谢小侯三马至胜。”

  燕君安眼神中一瞬的愕然,很快匿了下去,勾唇大大方方笑道:“恭喜谢小侯得胜,这一局比的真是尽兴,日后得空再比。”

  女婢拖着玉盘将簪子奉上,众人久久未从方才的比试中回过神,他们竟然都猜错了。

  有人眼神中带着钦佩投向谢彦辞,谢彦辞路过时双手作揖道贺,齐蕴知盯着谢彦辞,好半晌才赞了句:“果然是安陵候府嫡子,风姿绰约。”

  孟舒好不高兴,忙拿起巾帕跑下筵席,奔上前,双手执着帕子拦住谢彦辞的去路,谢彦辞的不远处正是沈惊晚。

  他见到孟舒时忽然停了步子,鬼使神差的捏着发簪,步子无论如何就是迈不动了,他很好奇,万分好奇沈惊晚会是什么神情。

  适才也就真停了步子,就那么定定地等着孟舒走了来,他从未有这样紧张过,紧张沈惊晚不看他,紧张沈惊晚漠视他。

  他想,一定是好胜心作祟,他不能容忍当年那么虔诚仰望他的少女如今用这种漠视的方式背叛他,对,一定是这样。

  孟舒走上前,先是将手中的手帕送到谢彦辞面前,娇声道:“方才真是紧张死我了。”

  谢彦辞余光在注意沈惊晚,她何止没有看他,甚至根本不关心这边。

  谢彦辞并未收那手帕,掌心不断收紧,孟舒毫无察觉,看向那只发簪,轻声道:“彦哥哥?”

  谢彦辞回过神,抿唇应了声:“嗯?”

  孟舒满脸欢喜:“我就知道你能赢,你一定会赢的。”

  谢彦辞淡声道:“运气。”

  孟舒急忙绕到谢彦辞另一侧:“这怎么能是运气呢!是你自己厉害啊,你看场上那么多人,谁一听秋千壶不是面色大变?”

  谢彦辞只觉得耳边聒噪,他攥着发簪没再理会孟舒,而是将视线偏向沈惊晚,忽然勾笑,直直走向她。

  文时月吓了一跳,压着嗓子冲沈惊晚道:“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沈惊晚好似听不见,仍旧同银朱吃着果子。

  谢彦辞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离她们筵席眨眼间只有几步之遥。

  文时月作势想要往前去,拦住谢彦辞,却见谢彦辞同她们的帐篷,转瞬错身开了来。

  直接掠过沈惊晚,走到她们后排的侯府夫人筵席前,有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哭的很是厉害,吵着闹着要那发簪。

  只见谢彦辞执着发簪弯腰在粉面小娃娃面前,眉目带笑,却不至眼底,他问:“想要这个簪子?”

  小娃娃哭的鼻子冒泡,颤颤的点头,她有点怕谢彦辞。

  谢彦辞勾唇笑了一下,眉眼清寒柔和两分,将簪子送到小丫头面前,侯爵夫人自不敢接,得之不易,加之贵重,连连摆手推辞:“谢小侯赢了这投壶,得之不易,我们囡囡也就是贪图新鲜,谢小侯不若赠与心上人......”

  堪堪止住,再笑着看向谢彦辞时稍显尴尬。

  谢彦辞仍唇角挂笑,看向小丫头眉目温和,似是而非的道:“她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哭起来鼻子通红,眼泪一颗一颗挂着,可爱极了。”

  他竟会用可爱形容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分明许多年前,他最是厌恶哭哭啼啼。

  见那妇人不肯收,谢彦辞直接送进小丫头手中:“无碍,她大抵不要,也不欢喜,她喜欢的总是同旁人不一样。”

  沈惊晚听的一清二楚,文时月冷哼道:“合着外面有人了,我就说,等他成婚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狐媚子收了这个混世魔王!真不是东西。”

  沈惊晚没吭声,又剥了个果子送进了口中,却酸的倒牙。

  宴会结束后,燕君安喊住了沈惊晚。

  周围散席的豪门贵胄时不时看向他们二人,文时月就与丫头等在一旁。

  燕君安笑的稍显腼腆,看向沈惊晚时淡声道:“再过两日,书院整顿完,你们就能回来上课了。”

  沈惊晚点了点头,燕君安想起什么,又道:“谢谢上次你带去的蒿饼,很好吃。”

  沈惊晚眼波才动如绣面芙蓉,冲燕君安行了一礼,礼数周全:“先生不必客气,阿兄时常夸您心胸宽广,怀系天下,就当是阿兄替您心中所系黎民赠与先生罢。”

  想到什么,又道:“也劳先生破费。”

  她说的生分,刻意拉开二人的距离。

  却见燕君安盯着她目不转睛,忽而放声笑开了,爽朗清举,濯濯如月:“你说的好像是我为了答谢蒿饼之恩,我只是看到那玉蝴蝶适合你,我是有意为之,非物物交换。”

  旋即又冲她眨了眨眼睛,笑的清贵无双:“簪子没赢到,等我下次送你更好的。”

  沈惊晚一阵惊愕。

  “先生,您光与沈家小二谈天说地,我们旁的弟子也有问题要问。”贺游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不由分说,直接拽着燕君安就要走。

  沈惊晚抬头,却发现谢彦辞正在看这边,被沈惊晚注意到后,他漫不经心收回视线,与温时朗谈天说地开了。

  燕君安摆脱掉贺游的桎梏,笑道:“一并留到上课那日再问吧。”

  于是与沈惊晚道了别,与侍候书童出了马球场。

  这边卫国公府。

  廊庑下有俩粉装女婢正在拎着菜篮朝东厨走,边走边抱怨:“大夫人现下这么兴师动众,开始克扣削减我们银钱,说什么花销过大,人口密杂实乃不必。他们主人的,但只要少吃一盅金丝燕窝,我们的月钱可不就出来了。”

  另一小丫头回道:“可不就是呢!每月扣去五百钱,有什么用?再说,吃穿缩减,我们到时候吃什么?原本富余就不多,他们大富大贵的,金银满屋,仍不厌足。”

  两个小姑娘边走边抱怨,迎面撞上沈惊月,吓得当即俯跪,沈惊月听的清清楚楚,问二人:“大夫人要削减用度?你们莫要浑我,若是浑我,小心叫你们吃板子!”

  她倒是不在意下人的银钱缩减,心里却有些紧张每月吃穿,她吃喝向来考究,若是被大夫人这么一缩减,每月的金丝燕窝还要不要补了。

  小丫头低头回道:“姑娘可不敢,这是千真万确,大夫人不许我们说。已经辞去了好几个短工,还有后院子里掌管草木的一干师傅嬷嬷呢。”

  沈惊月眉头一皱,一来二去明白过来,不耐烦地挥手道:“快些下去,这些话莫要胡说八道,若是叫大夫人知道你们说与我听过,非揭了你们皮子,滚滚滚。”

  两个小丫头忙屁滚尿流的走了。

  看着下人走远,沈惊月转身问身旁与她一道从马球场回来的贴身丫头月禾:“那个老婆娘瞒的倒是严实,你听她们下面的谁说起过没?”

  月禾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大夫人若是要辞人,恐怕也是先辞去那些不惹眼的,毕竟这种事,叫外人知道还不耻笑?堂堂国公府干不下去才要这么消减吃穿用度不成?”

  沈惊月眉心拧成一团,“不过管草木的工人不都是我母亲手里安去的?她凭什么管,走,我们去问问。”

  二人就朝着西院赵姨娘的园子去了。

  沈延远此时也从校场回来,怀中抱着头盔,走到厅堂前听到下人嘀咕:“昨儿个这里是不是摆着一对琉璃双耳杯?”

  “没有吧,不一直摆的青瓷盏么?”手执鸡毛掸子的丫头搔了搔头,想不起来。

  “不会啊,我昨儿还在这里擦台面。”那下人言辞凿凿,笃定道。

  丫头是昨日才被从前院调来后院代被辞退的下人活计的,她道:“你是昨夜没睡好,这会儿说胡话吧?这厅堂里谁敢动?除了我们下人的,也没谁会过来了,夫人他们又不必收拾干活,谁还能偷了不成?”

  那下人认真想了一会,也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他分明记得是个双耳杯,很是贵重的模样。

  沈延远见两人在争执什么似的,将怀中头盔递与身边贴身小童,走上前问道:,“怎么了?一直嘟囔。”

  下人忙摇头,冲他蹲身行礼:“少爷,您回来了?”

  沈延远点了点头:“嗯。”

  那两个下人摇头并未再争执,而是互相推搡着走了,他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一阵狐疑。

  沈惊月回了西院,第一件事就是去同赵姨娘说此事。

  赵姨娘正侧躺在贵妃榻上,手边摆着荔枝,贴身一等丫头替她剥去果壳,细嫩甘甜的果肉剔了籽,用碎冰冰镇着。

  这还未到正热的时候,稀罕物就一样一样摆了出来。

  沈惊月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到赵姨娘身旁:“母亲,你还吃呢?!你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吗!”

  赵姨娘哼着小曲儿,荔枝甘甜的汁水顺着手指流进指缝,她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才懒洋洋的看向沈惊月:“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

  赵姨娘将荔枝用银叉扎着送到沈惊月嘴边,却被沈惊月烦躁的推开:“你知道不知道那个老婆娘在削减咱们的用度?”

  她与赵姨娘在自家院中说话向来难听,丝毫不客气。

  赵姨娘慢条斯理的将沈惊月推开的荔枝送进口中,细细咀嚼着:“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你不与父亲说?!”沈惊月腾的站起身子,不可置信。

  赵姨娘招手示意她坐下,睨了她一眼,语气不悦道:“你急什么?想不想日后过上顶富贵的日子?只手遮天?”

  沈惊月不明所以,缓缓坐下身子,看向赵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赵姨娘放下银叉,撑着从贵妃榻上坐起,命身边的丫头将东西端出去,又叫她们关上了门,这才看向沈惊月。

  “前些日子东洲不是下了碗口大的冰雹?砸了不少人畜庄稼。苏氏趁着给普提寺捐香火,又给东洲捐了不少银钱,我现下去同你爹爹编排苏氏,不是自找不痛快?”

  “上次齐司马那一事,你父亲尚且心里还怨我呢。”

  赵姨娘伸手替沈惊月拨开嘴角的碎发,冲她语气低了几分:“不过不打紧,趁着这事,我们大有文章可做,你放心,饿不死你。你且先忍几日,叫你父亲好心疼你。”

  沈惊月仍不明白,蹙眉看向赵姨娘,赵姨娘胜券在握的模样:“只要先叫苏氏交出管家对牌,还怕日后沈府不在我们手中不成?”

  沈惊月看向赵姨娘:“那您要怎么做?”

  赵姨娘笑着下了贵妃榻,走到一个低矮的柜子前,拿钥匙开了柜子,随即从里面小心的抽出什么。

  送到沈惊月面前时,沈惊月瞪大眼睛,微微发抖的接过去:“这不是银庄的收据?”

  赵姨娘笑着点了点头,将那收据又收了回去,放进匣子中,重新坐回软榻上道:“你放心,这段日子你只需在你父亲面前吃些苦,背地里谁知道,我存的钱啊,够你与我还有松儿吃几辈子了。”

  沈惊月嗅出一丝不对劲:“母亲,你哪来这么多钱?”

  赵姨娘笑着看向她眼神忽然变得格外狠厉:“这你不必管。银庄黑白通吃,表面存通银,私下放贷,我把这钱放进去了,他们银庄替我打理,临了年关,能获利不少,也省事。”

  沈惊月吓得面色如纸,猛的站起身子,看向赵姨娘,压着声音急切道:“这事可是犯法的,朝廷已经严打许多民间私放贷款,现只有泉府才能公廨本钱,若是知道,国公府是要出事的!再不济,被父亲知道,我们谁也吃不到好果子。”

  赵姨娘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样犹犹豫豫能成什么大事?你看你可有半点像我的女儿?你不说我不说,这事就烂在我们心里,总不至于银庄他们自己敲锣打鼓说他们放贷吧?”

  “可是母亲,银庄如何能比得过泉府?”沈惊月还是心有戚戚,继续追问。

  赵姨娘笑道:“这有何难?银庄只需要收的利息比泉府少,自然有商户争得头破血流去贷款,你就讨好你父亲便是,只等母亲领着你与松儿过好日子吧。”

  室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再观东院这边。

  因着好几日卫国公都没去东院,今日下了朝,休沐时倒是难得去了趟东院。

  彼时沈惊晚正在与苏氏盘点国公府的内院之事,苏氏在教她管家之道,沈惊晚一见卫国公进屋,心内一沉,冲卫国公蹲身行礼,乖巧的喊了声:“父亲。”

  卫国公面色稍显尴尬,冲沈惊晚面显愧色,笑道:“哎,在与你母亲学管账呢?也是应当学学。”

  倒是横竖不提日后嫁人当如何了,沈惊晚抿唇点头。

  苏氏却不看他,仍在拨着算盘,同沈惊晚道:“琉璃双耳杯你算进去了么?还有一对叼珠金蟾蜍。”

  卫国公见苏氏不怎么理睬他,干笑着想要支开沈惊晚:“晚儿,你阿兄方才回来,好像在前院找你,你去瞧瞧?”

  沈惊晚刚要开口,却听苏氏道:“不必,你阿兄找你当没什么事,你同我先把这个算完,等会便要开饭了,公爷若是没事去西院瞧瞧吧,赵姨娘来找您几次。”

  她有意恶心卫国公,分明卫国公近日都栖在西院,卫国公面色几分难堪,却也并未挪动步子,走上前看苏氏拨着算盘。

  年近四十的妇人,手指仍如葱段,细腻柔荑,拨着算盘利落,仿佛舞动在算盘上。

  他笑着卷起宽袖,走上前看苏氏算一下,写一下,再拨一下,口吻难得温柔许多,有意讨好:“瞧瞧,我们国公府还真是多亏了夫人,若是没有夫人,这府中上上下下几千人当是乱套了。”

  苏氏冷笑一声:“免了,公爷的夸赞阿奴担不起,上上下下几千人,今日他一句,明日他一言,我可管不过来。”

  “无碍,管不过来就不管,总归这府里有你们看着,没什么大事。”卫国公的笑敛了几分,苏氏从未言辞这般犀利过,他已经腆下脸来讨好,却丝毫不得苏氏语气柔软半分,心内不免有些气了。

  苏氏听完这话,一直垂着的头适才抬起,看向卫国公:“不管?不管就任由府中私下聚赌,喝酒不成?再由着小奸小盗?”

  卫国公被一顿呲嘚,也不吭声。

  又听苏氏道:“不过要说人多一事,我倒是有事要同您商量。府中上下千余人,实在是没有必要,前几日我辞了赵姨娘那边的几个同乡,外戚。他们管着园木,做的实在是不好,油水全进他们袖子里,这件事你去同赵姨娘通知一声罢,我就不去西院招那晦气,免得要说我欺负她,苛待妾室。”

  这话臊的卫国公脸上挂不住,自来妾室都是半主半奴,何来苛待一说?

  便是苏氏苛待,也是理所应当,自然惹不得外头风言风语,尚且她从未苛待过西院,她有的,西院也自来不缺。

  卫国公一见苏氏肯理睬他,忙点头应好,又道:“虽说是她那边亲戚,你却不要对她有什么看法,柔儿素来心地善良,帮衬一下外家也是应当。”

  苏氏冷笑一声,再未说话。

  卫国公心道,又是惹恼了她,自己心里也多少带了几分气,想:真不应该过来热脸贴冷屁股。

  再扭头看向沈惊晚,沈惊晚却也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一家子人真是闹的生分。

  是夜,谢彦辞坐在庭院中,他的手边是一盏烛火。

  秦六趴在一旁,撑着下巴,几次摇头晃脑险些趴进地上。

  谢彦辞叩了叩台面,敲醒了秦六,只听他淡声道:“你回去睡吧,我这里不必你伺候着。”

  秦六搓了搓脸,替谢彦辞满上茶水,脑子已经迷糊不清:“没事,没事,我不困,我就是闲着没事打个盹儿。”

  还没说完,直接一头扎台上了。

  谢彦辞摇了摇头,没再执意劝说,继续用刀磨着梅花袖箭。

  又过了片刻,他才半合着眸子对上了袖箭,对准了不远处庭院中的一棵老槐树,箭离筒,咻的一声,稳稳扎中了一片槐树叶。

  谢彦辞微微翘起唇角,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明纯澈。

  他将袖箭放进箭匣中,这才走到秦六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声道:“醒醒。”

  秦六揉着惺忪睡眼,嘟囔道:“主子,好了?”

  谢彦辞点头,冲他道:“你回去睡吧,我出去走走。”

  秦六脑中迷迷糊糊,道了句:“那您小心点。”

  谢彦辞便踏着月色,直接摸向了平安街。

  他自西院的小门想要绕到东院,却在刚要转身折进巷子时瞧见了一身黑衣的小厮,蹑手蹑脚从狗洞钻出,怀中好像揣着什么,鬼鬼祟祟。

  谢彦辞眉头微蹙,将那袖箭放回袖中,不动声色的跟在了黑衣小厮身后,只见他极为机敏,警惕性很高,时不时转头注意身后,在武侯火光靠近时,灵活的如同一条泥鳅,迅速没入黑巷中。

  谢彦辞微微蹲低了些,只露一双眼睛看着那小厮的身影。

  待巡街武侯路过,小厮快速的再冲着长街尽头走去,他不动声色紧随其后,步伐很快却没有声音。

  小厮觉得安全,连着步伐都放松了许多,直到一处极为安静的巷子中,放松了警惕,一溜烟没进了坊间。

  坊内照明烛火渐弱,只见小厮在两条相对的宅门前停下,伸手在其中一间有财神爷贴画的门上敲了三下,不久,门后有一道声音传来:“谁?”

  “得我家夫人命,前来存现银。”小厮如同报暗号一般。

  “银钱几多。”门内的声音问道。

  “对蟾。”

  门吱呀一声开了,谢彦辞一个闪身,迅速匿于墙角。

  开门的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长的很是丑陋,贼眉鼠眼,鼻尖有一颗痦子,将小厮拽进去时不忘往外左右看了看。

  随后迅速关上了门。

  谢彦辞犹豫着想要上前,却听耳边传来了一阵巡街武侯的脚步声。

  他咬咬牙,还是消失在了月色中,继续折回了国公府门前,只是这次却没有再去东院,而是将箭匣弯腰郑重地放在了大门前,随后收回手站起身子,就那么直直凝视了许久。

  长空划过一片鸦雀碎音,惊醒了他。

  男人借着月色缓缓漫步在长街中,忽然听到一声低笑,兜兜转转,似嗔,似笑,似嘲,又似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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